张爱玲和她母亲的一生恩怨,归根结底也仅仅在于她母亲只在意“政治正确”,她母亲对她也并不是不好,尽管也最大限度地尽到了义务,但是却给张爱玲留下了一生的心灵暗疾。
起初,张爱玲对她母亲也曾经崇拜有加。最初的记忆之一就是她母亲站在镜子前,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胸针,张爱玲看得十分羡慕,就说: “八岁我要梳爱司头,十岁我要穿高跟鞋,十六岁我就可以吃粽子汤团,吃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。”她母亲给她提供了一个极为梦幻的成人模板。
还有就是后来由于母亲的频繁出国,对于法兰西和英格兰的熟悉,以及出现在她上海公寓里的瓦斯炉子和瓷砖灶台,都使得张爱玲眼花缭乱,甚至也冲淡了父母离异给她带来的伤感。
当少女张爱玲极其厌恶地从父亲家中终年萦绕的鸦片烟雾里穿过,当她无奈地接过继母递过来的碎牛肉色的旧棉袍,当她看见父亲和继母相互敷衍,彼此之间没有一句实话,当她听见自己的心里十分清楚地说, “我对这里的一切都看不上"的时候,母亲的世界,就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时那样瞬间出现,使她心弛向往。
张爱玲岁那年,黄素琼再次从国外回来,因此张爱玲不免就多去了几次,这使得她继母颇为不满。在争执中,父亲把她囚禁了,过了大半年,她张爱玲的女人世界终于想方设法逃了出去,逃到她母亲家。
黄素琼对她也并不算不好,她花重金请了一个犹太教师给张爱玲补习数学,每小时五美元。并且还教张爱玲练习行路的姿势,查看人的眼色,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,还告诉她假如没有幽默天才,一定别说笑话。黄素琼全心全意想要打造出一个优雅的名媛出来,但是很不幸地,张爱玲确实不是这块材料。yipinjiankang.com
她没有那种活泼妙曼的风范,走路老是跌跌撞撞,就是学不会巧笑浅嗔,一笑就把嘴巴全张开,一哭就是青天落大雨,使得黄素琼十分失望。除了写在脸上的质疑,并且她还会冲着女儿咆哮,还说后悔当年认真照顾她的伤寒病,说她活着就是为了害人。
她发泄完情绪,就该干嘛干嘛去了,但是却让张爱玲长久地不安。 “我觉得我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了,被裁判着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,由于过度的自夸与自鄙。”对于一个孩子,父母就是全世界,她和父母的关系也就决定着她以后和世界的关系,跟父母之间是轻松,是紧张,是尖锐,还是柔和,她以后和世界也是这样。
黄素琼或许会申辩,说她制造这些压力都是为了张爱玲好。事实也是这样,张爱玲发愤图强,年,她报考伦敦大学,获得了远东区的第一名,但是恰好这个时候欧战爆发,她没能够去成伦敦,于是第二年改入香港大学。
其实,黄素琼的教育还是挺成功的。她对张爱玲的质疑、埋怨、批评,放在现在可以称作是挫折教育,我听过很多人抱怨,它让自己的成长期变得昏天黑地。 "为什么你不如某某?” “你看你有多蠢?”“考不到××分就别回家了”……张爱玲提到,她看到美国棒球员吉美.皮尔索的传记电影,几乎嚎啕, "从小他父亲培养他打棒球,因为压力太大,不管怎样卖力也讨不了父亲的欢心。成功后最终爆发,成为了神经病……”或许,她们母女最大的隔阂就在这里,张爱玲一直高看了自己的母亲,就像她五岁的时候,仰起脸看着她母亲梳头,认为她是那样美丽、强大、不可攻克。她因此高估了母亲对自己的伤害,黄素琼一个或许过于随意的举动,就被她读出太深刻的恶意,如果她可以明了她母亲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,不可能处处完美,做事也欠缺思量,是不是就能够在更早的时候,多一分释然与原谅?而黄素琼则是低估了女儿,当那些语言脱口而出的时候,她还是把女儿看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,自以为那些情绪发泄,根本就不会在她心里留下痕迹——“反正是为了她好”,做母亲的,常常以为只要“政治正确”就够了。
但是这一次,她不断地感到她母亲正在逐渐地老去,感到周围的人,对她母亲的态度越来越冷淡,她时常感到诧异,但是却不知道这诧异就是不平。她的作品被桑弧改编成电影,她母亲去看,十分满意,张爱玲诧异她也可以像普通父母那样,对子女的成就容易满足,她没想过,她母亲或许不过只是个做得不太好的普通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