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砌的壁炉里烈火熊熊,噼噼啪啪声响个不停。燃烧着的橡木发出的气味,混合着从炉灶上一个锅子飘送出的甜香--热腾腾的苹果汁和桂皮——弥漫整间屋子。瑞琪刚把一盘用玉米做的小甜饼放进烤箱。再过一会儿,我们家整个楼下闻起来就会像美国诗人惠蒂埃写的一首诗。
瑞琪拿起火钳,伸进壁炉里,拨了拨那一堆熊熊燃烧的木头,然后从橡木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和一个褐色皮面文件夹,在长椅上坐下来。她伸出双脚,搁在脚凳上,打开一本信笺,开始草拟一封给我母亲的信。信中,她会向我母亲报告最近这几个月发生的事,包括我的记忆——我对小时候曾经遭受性虐待(这牵涉到我母亲和外婆)的印象和感受。这是一封措辞十分谨慎的信函,每一个带刺的字眼,都经过细心挑选,以确保它们的精准度和分量。
瑞琪写信时所表现出的急切和专注,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悸,但她晓得,写这封信给我母亲、准备面对随后可能发生的对立和冲突,是她必须承担起的责任。再过几天,我母亲就会来我们家探望她的孙子,而瑞琪觉得,我们必须尽全力阻止她。瑞琪看过克莱重演他小时候经历的事情,听过我舅舅丹尼斯在电话中的影射,她怎么放心让凯尔跟我母亲独处呢?何况,最近她又听到斯威奇—-我的分身之一——对我母亲I35的控诉。
在诊所面对艾莉的盘问时,斯威奇透露,他最早的记忆是:有一天他待在我母亲的卧室里,回头望着那个怯生生、抖簌簌站在门外走廊上的小孩--卡姆。我母亲躺在床上,露出一脸淫邪的表情。卡姆不应该看到这一幕。卡姆不应该做这件事。唉,让我代替他做吧!走吧,小男孩。把房门关上。向你妈和我挥挥手说声再见,然后把房门关上。我遵照斯威奇的指示挥挥手,然后把我妈卧室的门关上。那天,斯威奇代替了我,遭受了虐待。我妈说:“卡姆,你是个乖孩子。”恨她的人是斯威奇,而不是我卡姆。他悄悄对自己冷笑一声说:这个女人连他的名字都搞错了。唔,没错,他是个乖孩子。斯威奇一直就很乖的。
这会儿,瑞琪坐在客厅里埋头写信,振笔疾书。一个字接一个字从她内心汹涌出来,宛如惊涛骇浪一般,灌注到眼前那张信笺上。厨房里,烤箱的计时器突然尖叫起来,打断了瑞琪的思路。她放下钢笔,用甩手--—她那么专注、那么用力写信,手都酸了。
瑞琪站起身来,把烤箱关掉,拿出那盘已经烤好的小甜饼,放在操作台上铺着的毛巾上。一股甜香飘漫开来,穿透瑞琪的心房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让满厨房的香味渗入她身体里头。yipinjiankang.com
就在这当口,凯尔和他的朋友亚当身披着斗篷,脸上戴着面具,手里挥舞着一把塑料剑,追逐着、呼啸着从客厅中奔窜出来,在厨房门口煞住脚步。
"妈,好香哦!"凯尔说。“那是蛋糕吗?”"玉米饼。要不要拿一个尝尝看?"“搔痒,你想不想拿一个尝尝?”凯尔问亚当———他给亚当取个绰号叫"搔痒大王",那原本是一个橡皮玩偶的名字。
"想啊!"搔痒大王扯起嗓门叫嚷起来。凯尔也跟着尖叫,“好啊!”“好啊,那就赶快去洗洗手吧!”瑞琪说。“再过一分钟,玉米饼凉了r36就可以吃了。你们想喝橘子汁还是苹果汁?”搔痒大王说:“我能不能喝橘子汁?”凯尔看了他一眼说:“好啊。”两个小男孩伸出手来互相击掌,然后一溜烟跑进浴室去了。
过了约摸半个钟头,我从艾莉的诊所回来了。瑞琪依旧坐在长椅上写那封信。听见我从前门走进客厅,她拾起头来望着我,笑了笑。
“嗨!你回来啦。”
我伸出鼻子嗅了嗅。"唔,整间屋子香喷喷的。""玉米饼和热苹果汁。"“好极了!”我把日记本放在桌子上,然后脱下夹克,挂进衣橱里。把脚擦干净后,我走到瑞琪身旁亲了她一下,然后走进厨房,倒了一杯苹果汁,拿起一块玉米饼放在盘子里,端到壁炉旁边那张巨大的橡木椅子上,一屁股坐下来。
“今天在艾莉的诊所情况怎样?”瑞琪问道。
“好香喔!”我只是低着头,瞅着手上那杯热腾腾的苹果汁,噘起嘴唇往杯中吹了几口气,然后凑上嘴巴啜了一小口。"唔,真好喝!"我抬起头来望了瑞琪一眼。她依旧坐在长椅上静静瞅着我,等待我的回答。“今天情况不错啊。"我终于回答她的问题。"瞧,我活得好好的,还没死!"瑞琪皱起眉头。
我拿起玉米饼咬了一口,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,咂巴咂巴吃起来,回家的感觉真好。瑞琪低头继续写信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我问。
“写信给你妈。”
骤然间,浑身猛一哆嗦,倏地我消失掉了。取代我坐在瑞琪面前的是巴特。
“嗨!瑞琪。”他大大咧咧地跷起二郎腿来。"你是谁?"瑞琪抬起头来,发现我的一个分身露面了。从他那副嬉I37皮笑脸、邪里邪气的模样,瑞琪认出这个分身就是她上回见过的巴特。“哦,嗨,巴特。刚才卡姆听到我提起他母亲,差点跟我翻脸。你知道吗?""天!他太敏感了。"巴特低下头来,望了望我脚上穿着的那双运动鞋,自言自语地说:“我应该穿上一双披头士演唱时穿的那种靴子。”
"你说什么?"“没什么。唔,你在写信?”“写给卡姆的母亲,告诉她最近我们家发生的事。我想让她知道,在她的亲人的记忆中,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。你觉得这样写好吗?”“她收到这封信肯定会昏倒。”巴特把那块被他咬得只剩下一小片的玉米饼,一古脑儿塞进嘴里,一面咀嚼一面说:“搞不好她会气死掉。”说着,他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苹果汁,把嘴里的玉米饼全都冲刷进肚子里,瑞琪坐在一旁,瞅着他。
“我们不能让她来我们家探望凯尔。”瑞琪告诉巴特,“这件事情,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。”
"唔,你说得对。"巴特漫不经心地说。
“我也知道,这样做会让卡姆感到很难过。”瑞琪叹口气。"如果现在他正在听我们说话,我想告诉他,事情很快就会解决,一切又会恢复正常。”
巴特忽然打了个哆嗦。“呃,我想我该走了!你做的玉米饼真好吃。”他又打了个哆嗦,接着我们两个就转换位置:巴特走了,我回来了。我使劲甩了甩头,让自己清醒过来。
【“哇!”】
“你听到我们的谈话吗?”瑞琪问。
只用了一秒钟,巴特就把讯息传递给我。“你们刚才在谈我母亲和凯尔见面的事。”我回答瑞琪。"她不应该跟凯尔见面。"“对!"瑞琪说。“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。我们不能让她跟凯尔独处。我们必须告诉她原因。”
“我晓得。”我嗫嗫嚅嚅地说。"只是……万一……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曾发生过,全都是我想象出来的,那么我应该怎办……”我听见瑞琪不高兴地叱责我一声,赶紧闭上嘴巴。我的头开始抽痛起来。突然,我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坠落进一个巨大的、黑魑魅的坑洞中。那儿有一群凶暴的美洲野马旋风似的四处奔窜、跳跃,朝我龇牙咧嘴,眼睛中喷射出一簇簇火焰来……就在这时,我听见内心深处传出呢喃声——死人,死人,死人——声音越来越响亮——死人,你是……一个……死…人!!!
我从椅子上跳起身来,扯起嗓门尖叫:“不要说了!!”我伸出双手,紧紧捂住耳朵,试图阻挡住内心中传出的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叫唤。瑞琪从长椅上跳下来,把纸笔扔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。
“卡姆!卡姆!”她伸出手来一把攫住我的肩膀,使劲摇了好几下。凯尔跑进客厅,吓得哭起来,“妈妈,爸爸怎么了?”他伸出两只小手紧紧握住我的手,呼唤道:“爸爸!爸爸!”骤然间,内心中那一阵阵叫唤声全都消失了。我如梦初醒,张开眼睛看见凯尔睁着他那两只大眼睛,站在我面前,抬起头来哀怜地望着他爸爸。
“哦,我的天!”我自己也吓坏了。“凯尔,对不起!”我伸出双手把凯尔揽进怀中。瑞琪伸出两只胳臂,把我们父子两个紧紧搂在一起。
“对不起,我把你吓着了!”我对凯尔说。“爸爸,你刚才怎么了?”瑞琪弯下一只膝盖,在凯尔面前跪下来,安慰他说:“没事了,宝贝。爸爸刚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,心里感到很难过,就忍不住叫嚷起来。”
“我还以为他在向你吼叫呢。”“凯尔,我绝不会向你妈妈吼叫的。”
瑞琪对凯尔说:“凯尔,我们三个人得坐下来好好谈一谈。我现在先到楼上去,在你的房间放一卷电影录像带,给你的朋友‘搔痒大王,I39看,让他在楼上等你。我马上就回来哦!"瑞琪走出客厅去了。
我们父子俩坐在客厅地板上,等瑞琪回来。不到一分钟,瑞琪就走下楼来。她盘起双腿坐在我和凯尔面前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凯尔,你有没有注意到,爸爸最近的行为有点怪怪的?比方说,一个人坐在你房间的柜子里发呆,你叫他好几声,他都没回答你。凯尔,你注意到这些事情吗?"“注意到了。”
“唔,那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很不好的事情,心里感到非常难过。这些事情是他妈妈对他做的。”
“奶奶?"凯尔感到很惊讶。“她对爸爸做了什么事情?”“记不记得,在学校,老师教过你们,不要随便让别人碰触你的身体?”“你不应该让别人碰触你这个地方。”凯尔伸出手来,指了指他的裤裆。"也不要随便让别人推你。"“对!唔,奶奶并没有推爸爸,不过,她曾经用手摸过爸爸的裤裆。”
“羞羞羞!”凯尔说。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火辣辣燥热上来,脑子里轰隆轰隆充满回音,"羞羞着!"瑞琪接着又告诉凯尔一些事情,回音越来越密集、越来越响亮了。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飘出了客厅,晃晃悠悠,不知飘到了何方,耳边偶尔听到瑞琪的话语声,就像一颗颗弹珠,乒乒乓乓弹在我心灵的墙壁上。“她不应该这样做……奶奶说,不要告诉别人哦,否则她就会被人臭骂……这件事伤透了爸爸的心……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……他躲得远远的……有时就像一个小孩……他不能不这样做……奶奶有没有那样碰过你……如果她那样碰你,你一定要告诉妈咪哦,好不好……是的……我们不会再跟奶奶见面了。”
“好!”凯尔说。从他嘴里吐出的这个字,铿锵有力,就像一扇砰然关上的门,当场把我给震醒了。霎时间,我又回到现实世界来。
凯尔伸出他那两只小手,捧住我的脸庞。“爸爸,你没事吧?”“我没事。我很好。”
“别再对妈咪大呼小叫,好不好?”“好。”
看见我点头答应,凯尔登时眉开眼笑,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。他霍地站起身来,望着我们两个说:“我现在要去跟‘搔痒大王’玩啦!”说完,一溜烟跑上楼去了。
我和瑞琪坐在楼下客厅,整整一分钟谁都没吭声。壁炉里,噼啪一声,一根木头着了火熊熊燃烧起来。瑞琪回头望了望壁炉。“唔,凯尔现在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。"她说。"知道一点点。”
瑞琪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文件夹,但一时却找不到她的笔。寻寻觅觅,她终于在茶几底下找到它。她弯下腰,把它捡起来,坐回长椅上继续写她那封信。
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,我一屁股坐回椅子里,望着茶几上的空盘子。
“我把玉米饼吃完了吗?”我问瑞琪。
“巴特把它吃完啦!”瑞琪没抬头,继续写她的信。我咬住下唇。“希望他没忘了买单。”
瑞琪拿出一只铜制的过滤器,把刚煮过的意大利面条滤干。我站在桌子旁,拿刀子切着一条意大利面包——不是一整片一整片切下来,而是切到一半,底部依旧相连,就像在餐馆那样,你要吃面包的时候可以撕下一片或两片。“搔痒大王”已经回家了。这会儿,凯尔独自待在楼上房间里,扯起嗓门,唱着弗兰克•西纳特拉那首有名的歌曲《我把你藏在我皮肤下面》。他以为这位歌星的名字是弗兰克辛•阿特拉,因此这小家伙一直管他叫“弗兰克辛”,每次都把我和瑞琪逗得乐不可支。“感觉如何?”瑞琪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,问道。
我知道她指什么。我把最后两片面包切好,然后伸出双手,捏住两端,把整条面包高高举起来。
"瞧,我的心灵就像这个样子!一片一片分离开来,但底部却连接在一起。信息沿着底部传递,因此,只要留心倾听,我的每一个分身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会儿正在发生什么事。”我把整条面包弄弯曲,乍看就像一把张开的扇子。"我的心灵不断地摆荡,来回游移。这一分钟,我明明知道现在正发生什么事;下一分钟,我却又回到了肯尼迪当美国总统的那个时代。”我手里握着那一整条面包,向瑞琪示范,心里感到无比沮丧、愤懑,一时想不开,竟然把那条面包高高举在头顶上,恨不得把它扔进垃圾桶,但我还是忍住了,把它放回面包篮中。我拉过一把椅子,一屁股坐下来,伸出双手捂住我的脸孔。瑞琪转过身来瞅着我,手里依旧拿着面条过滤器。
“说不定,我只是个疯子!"我一个人喃喃地诉说着。“说不定,这些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!说不定,这一切全都是我这个疯子捏造出来的-—”“够了!”瑞琪扯起嗓门吼叫。砰然一声,她把过滤器摔在操作台上。我吓了一大跳,抬起头来望着她。瑞琪面对着洗碗槽。
“卡姆,拜托,不要再否认了!你以为你跟你奶奶的事,全都是戴维捏造出来的?克莱?斯威奇?他们讲的事情全都是虚构的?这些分身全都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?这是不可能的!”瑞琪伸出手来,狠狠拍打她的额头。“我实在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来。”她仿佛在自言自语。“你的心灵就像一条松垮垮的面包,而你竟然以为,这一切都是你捏造出来的。”
瑞琪霍地转过身子,面对我。她把背靠在操作台上,瞅着我的脸庞。“我跟你的这些分身打过交道,倾听过他们的诉说,所以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。没有人能够捏造出那些事情来。就算他们有本事捏造,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”瑞琪使劲摇了摇头。“卡姆,这一切都是真的。你最好相信。"I42第十七章第二天,瑞琪坐在我的办公室帮我处理公司的业务时,我母亲走了进来。
“哈罗,瑞琪。”
瑞琪猛然抬起头来,吓了一大跳,仿佛骤然间被人一刀捅在肚皮上似的。那封信还没寄出去,现在还放在她的皮包里。她做梦也没想到我母亲会找上门来。她使劲吞下一口口水。
“埃莉诺,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”她冷冷地打个招呼。
埃莉诺--我的母亲——站在办公室门口,风姿绰约地展示她那一身光鲜亮丽的行头:高雅的深蓝色套装、古驰印花围巾、桃红色麂皮高跟鞋配上同款皮包、缀着一颗颗珍珠的耳环、瑞士名牌帕特克•菲利普手表。她身高5英尺7英寸,一头金黄色的发丝(染的)梳理得整整齐齐,披在肩膀上。她那张骨瘦嶙嶙的脸庞绷得紧紧的,仿佛刚拉过皮似的。鼻子又高又挺,显然是整形医生的杰作。她戴的是“火石”C罩杯乳罩。
"我路过这儿,顺便进来看看汤姆。不巧,他今天到波士顿去了。卡姆在哪里?"瑞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。埃莉诺那副搔首弄姿、趾高气扬的姿态,让她感到恶心。刚看到我母亲闯进来时,她感到一阵心悸,但这会儿她I43不再害怕这个女人了。
“我的乖孙子凯尔好吗?好久没看见他了!我好想跟他见个面。”埃莉诺打开皮包,掏出记事本翻了一翻,漫不经心地说:“23号以后我有空。24号下午3点左右,我可以到你们家,把凯尔接出来。"她抬起头来瞄了瑞琪一眼,“可以吗?”一股怒气,倏地,从瑞琪心底涌上来。“埃莉——”“我在商厦看到一件非常可爱的小睡袍和一双十分精致的小拖鞋---"“埃莉诺!”瑞琪大吼一声,从椅子上跳下来。妖魔从阿拉丁的瓶子里钻出来了。
埃莉诺吓了一跳,往后退出一步,"怎么啦?"“我不能让你跟凯尔见面!”“为什么?”埃莉诺叫嚷起来。“你到底在说什么啊?”瑞琪打开皮包,掏出昨天写的那封信,一把摔到桌子上,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埃莉诺。
“卡姆现在还记得,他小时候你怎样对待他。他告诉我,你强迫他跟你做那种不可告人的事!”就像不小心吞下一块腐臭的肥肉似的,瑞琪恨不得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呕吐出来。她指着桌上的信对埃莉诺说:“这些事全都写在信里。你……你的母亲……天晓得还有其他一些什么人。你难道不知道,你这样做是在糟蹋自己的亲生儿子吗?"埃莉诺听得呆了,好一会儿只能张开嘴巴,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时间仿佛中断了,就像在典型的西部片中,警长拔出手枪朝天空开了一枪,骚动的群众登时安静下来,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。
一片死寂中,两个女人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、眼瞪眼对峙着。一声不吭,埃莉诺紧紧抿住嘴唇,霍地转过身,夺门而出。
瑞琪从办公桌后面冲出来,一路追到办公大楼前门,埃莉诺推开大门走出去,砰然一声,把它摔上。瑞琪跟着冲出去时,门板反弹回来,幸I44好瑞琪及时伸出手来把它挡住,才没被它撞到身子。三步并作两步,她追赶上了埃莉诺,倏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,把她的整个身子硬生生扭转过来。
“你干过这种丑事,对不对?”瑞琪扯起嗓门吼叫。"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糟蹋自己的儿子!”
“你别碰我!”埃莉诺尖叫起来,试图挣脱瑞琪的手。她皱起眉头狠狠瞪住瑞琪,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可别乱讲哦!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事情。"她终于挣脱瑞琪的手,倏地转身,气冲冲地朝她的汽车走过去。
瑞琪不肯罢休,拔起腿来追上去,一把抓住埃莉诺的胳臂,硬生生把她拉回来。
"放开我!"埃莉诺吼叫一声,摔脱她的胳臂。
“你害死我的丈夫!”瑞琪指着埃莉诺的鼻子厉声说。两行眼泪夺眶而出,扑簌簌滚落下她的腮帮。“你害死我老公!”她扯起嗓门尖叫起来。"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?!"埃莉诺往后退出两步,仿佛骤然间被人推了一把似的。她不再吭声,转身钻进车子。
瑞琪独自伫立在停车场中,喘着气,眼睁睁望着埃莉诺把车子开出停车场,扬长而去。
“我恨你!”瑞琪咬咬牙。
一步挨着一步,瑞琪慢吞吞地走回办公大楼,心中乱成一团。一路走向办公室,迎面而来的同事们都识趣地垂下眼皮来,避免跟瑞琪的目光接触。走进办公室,她抓起桌上放着的那封信,一把塞进皮包里。
正要转身离开办公室,一股酸酸黏黏的液体蓦地涌上她的喉咙;她慌忙冲进洗手间,钻进一个隔间里,开始呕吐起来,直到肚子里的食物全都吐光了,她还呼天抢地干呕不停。过了好一会儿,肠胃才停止翻搅,瑞琪撑起身子踉踉跄跄走到盥洗台前,打开冷水龙头。她伸出两只I45手放在盥洗台上,撑住上半身,然后倾身向前,望着镜中的自己。
“骨灰,骨灰,我们全都……飘落……下来!”她一边洗脸一边哼喝。歌声和水声交织在一起,混响成一片。
她漱漱口,撕下几张纸巾把脸擦干,然后走出洗手间,在走廊上她打开皮包,拿出那封信,走向大门口,经过秘书黛安娜的办公桌时,她把信丢进桌上那堆待寄邮件中。黛安娜一面听电话一面瞪着电脑屏幕。看见瑞琪走过来时,她抬起眼皮向她点点头。瑞琪点点头,跨出大门口,走进那满城耀眼的阳光中。
她没打开车上的收音机,一路上只是默默地、缓缓地开着车子,心里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。驶进我们家门前的车道时,她猛然发觉,眼前的景物竟是那么的灰暗、荒凉。就在这一瞬间,瑞琪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。她停下车子,好久好久只是坐在车子里,让引擎轰隆轰隆空转着,然后她关掉引擎,扯起嗓门大声宣布:“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!”
一个星期后,我母亲寄来一封信,否认她曾经虐待过我,随信寄上的是我的出生证明。